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媽笑了，臉上滿是汗，大概也還混有些淚水吧。更由于長時間的跑動，她的兩個眼鏡片上全是白霧般的熱氣。她一把把我摟到懷里，嘴唇不停地翕動著，發出類似自言自語的低音：“哦，沒事了，妞妞，這下可好了……”

我被媽摟得緊，胖胖的臉抵在她鼓鼓軟軟的奶上，我試著想笑一下，但費了辦天勁兒，也沒能咧開嘴。她摟得太緊了。

說胖胖的臉，那可真是一點兒不假。小時的我是被喚作“胖妞”的。周圍的大人們很愛逗笑我，媽更是會打扮她的胖妞，給我做了一雙方方正正的花鞋子套在腳上。大概那個年代還沒流行以瘦骨嶙峋為美，要么就是我那時太小，也就愚鈍，也就分辨不出美丑，于是，甩下都長得很勻稱的三個姐姐，一個人越發胖得不可收拾起來。這可難為了長我八九歲的大姐，每遇上我淘氣，哭了，或者摔了，她只能一邊趕緊雙手做環抱狀，把我環在其中，一邊火急地大叫：“媽，媽，快來呀。”卻怎么也抱不動我。

記得一個夏天的傍晚，我和一群小伙伴在院外的沙堆上筑著美麗的宮殿，玩著新郎新娘的傳統游戲。不知怎么搞的，就有細菌進到眼中去了，痛得我大哭。

媽得了姐姐們的報信兒，急急的跑了來翻我的眼皮，看到紅通通的怕人。等我被媽哄著抱回家去再看時，上眼瞼的邊緣已經腫出米粒大小的一個包兒了。這下媽可急了。當時我家附近沒有醫院，最近的也要坐公共汽車走上15分鐘。可在這悶夏的晚上，哪有什么公共汽車呢？

也許在這急難的關頭，媽會想起遠在深山工作的父親吧。她稍遲疑了一下，囑咐了姐們幾句，然后果斷地把我背在背上，就出發了。

路上很黑，媽背著我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。她的眼睛近視，戴著廉價的塑料框眼鏡。以前我只是覺得我太胖了，壓在媽背上一定很重，現在我也戴了眼鏡了，才覺得當時眼鏡也一定給媽添了不少麻煩，黑暗里看不清路不說，眼鏡的上下跳動往往使人不但鼻梁子被打得生疼，而且頭暈腦脹，反胃惡心。也許媽當時根本沒有感覺到那么多，也許她根本就顧不上，她只是發瘋般地奔跑著，想從時間的手中奪回她胖妞的眼睛。

一會兒，我便感到她背上的濕熱，聽到她呼呼的喘氣聲了……

后來，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，我困得忘了疼，便在她背上舒服地睡去了。直到她搖著我的肩，大叫：“妞，妞，醒醒。”

我迷迷糊糊，眼睛還在疼，鼻子里聞到一股醫院的消毒水兒味兒。然后，就有人翻了翻我的病眼。

“醫生，有事兒嗎？……有事兒嗎？”是媽帶著喘息的急切的聲音。

我想大概醫生是說沒事兒吧。后來，媽告訴我，是起了針眼了。

至于那天是怎么回的家，我就不記得了。印象中，只有天上玉盤一般輕搖著的月亮，和幾顆閃閃的小星星……